二
安居平五路,是罗贯中为孔明所写的好戏,让那个智慧的神坐在相府里一边悠闲地观鱼,一边笃定地退掉魏国谋发的五路大军,而蜀国的一班君臣们还在梦里。
那么“安居平五路”究竟存不存在呢?恐怕是不存在,未见史载。然而假如我们借用文学的表现手法,将其理解为一种“象征性”的存在,把从东西南北同时向蜀国进攻的五路大军看作夷陵之战后蜀国四面受敌内外交困的不利形势,这就差不离了。事实上,白帝托孤后大权独揽的诸葛亮必须收拾的烂摊子,又岂止罗贯中虚构给他的五路大军?光是稳定军心,让蜀人走出战败的阴影,重新振作,勤修内政,恢复经济,养民练兵,就够让汉丞相操碎心的了。军事和外交上更要同时对付曹魏,东吴,西羌,南夷,有的须打,有的须和,有的须先和后打,有的须先打后和,这当中的谋划运筹,合纵连横,一定是千头万绪,复杂万端的。三国演义多写战争,少写经济内政。三国志也未曾详细记载孔明在吴蜀战后为稳定局势,恢复经济,巩固国防,改善外交付出的努力,仅用一句“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概括。而“南中诸郡,并皆叛乱,亮以新遭大丧,故未便加兵,且遣使聘吴,因结和亲,遂为与国”数语,则勾勒出了孔明坐镇成都、掌控全局发号施令的风采,五路不五路,羽扇摇摇,笔杆甩甩,那伟人的意志便行到了千里之外。
这确实是一个能够左右局面的人。“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出师表所言非虚。孔明一生都在和命运派给他的各种危险与困难作战,从未向任何一个强敌屈服,形势越坏,越处之泰然。舌战群儒,空城退敌,他的一生都是上升期,一直到死,还在冷静地安排身后事,“死诸葛吓走生仲达”。
安居平五路后,是七擒孟获。七擒孟获是真有的吗?是真有的。诸葛亮平南,三国志记载很简略,就一句话“三年春,亮率众南征,其秋悉平。”连南王孟获的名字都未出现,别说七擒七纵了。更详细的记录在裴松之注引东晋史学家习凿齿所著的《汉晋春秋》中:
“亮至南中,所在战捷。闻孟获者,为夷汉所并服,募生致之。既得,使观营阵之间,问曰:“此军何如?”获对曰:“向者不知虚实,故败。今蒙赐观看营阵;若只如此,即定易胜耳。”亮笑,纵使更战。七纵七禽,而亮犹遣获。获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复反矣。”遂至滇池,南中平,皆即其渠率而用之。或以谏亮,亮曰:“若留外人,则当留兵,兵留则无所食,一不易也;加夷新伤破,父兄死丧,留外人而无兵者,必成祸患,二不易也;又夷屡有废杀之罪,自嫌衅重,若留外人,终不相信,三不易也;今吾欲使不留兵,不运粮,而纲纪粗定,夷、汉粗安故耳。”
此处明确地写出了捉放孟获的次数,以及为什么这样做的原因,而孔明带孟获参观营寨的细节,也是三国演义写到了的。至于每次怎么个擒法,巧渡泸水、火烧藤甲兵等精彩段落,便出自罗贯中老师的想象了。
回想“安居平五路”,诸葛亮坐在相府里一边观鱼,一边退掉魏国发动的五路大军,还顺带完成了和吴国重新结盟对抗魏国的战略部署,蜀国君臣犹在梦中,治大国如烹小鲜,莫过于此了。然而接下来为了对付一个造反的南中,却要让孔明使出全部本领,亲渡泸水,深入不毛瘴疠之地,还要火烧藤甲兵折寿,七擒七纵,才让那个蛮横的孟获屈服,直如狮子搏兔,杀鸡用牛刀。
在平常人看来,对付五路大军应用举国之力,平定南中只须派一员大将便可。智慧过人的孔明恰好相反,五路大军轻轻退去,一个孟获却用尽全力,这是形势判断的能力。五路大军是急病,来得虽猛,对症下药,去的也快;一个孟获却是顽疾,医而复发,必须断根,才能久安。
做事不难,明白事情的轻重缓急,不为表象所迷,乃是最难。
这里想提一个问,诸葛亮如果早知道要七擒,孟获才心服,会不会第一次抓住就杀掉他?
难说。饶是孔明料事如神,恐怕也难想到那蛮王如此强悍,脸皮的厚度超过城墙。他的心理预期,大概三擒就够了吧,事不过三。结果到了第四次,还不服,这就为难了。杀,还是放呢?杀了,前功尽弃,攻心为上的平南策略便落空了。事已至此,只好硬着头皮陪他玩到底,五擒,六擒,七擒!孔明顽强的意志,终于降服了孟获。
但假如,第七次孟获还不服呢,难道再来第八次,第九次?不会了,总要有个限度。孔明想放,手下的将士也不依,再拿住那死不悔改的贼骨头,不送丞相发落,就在阵上乱刃分尸。所以七次应是极限,七擒孟获,到顶了,不会再有八擒了。
如果是石中火,最多拿三次,第三次不投降,也不杀他,先囚车一辆送到成都向皇帝刘禅献俘,然后让那厮在战犯管理所劳动兼思想改造十年,最后特赦做一良民也。